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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还不都是他一句话的事情?

    还是商成替他解了围:“道哥的伤怎么样了?”

    道哥就是袁澜那个被活人张折断胳膊的随从,

    说起这事袁澜就叹气:“不好。”道哥是他手里最得用的人,机灵警醒,又有一身好武艺,使得一手好弓箭,五十步以内箭无虚发,还识几个字,最关键的是他救过道哥娘老子的命,所以道哥对他最是忠心不二,走到哪里都带在身边;可这回道哥却折在一个土匪手里,虽然拣回一条命,那条胳膊却未必能保住,即便是医好了一身武艺也要打折扣。眼看着他就要远遁青州,身边只剩一个随从是怎么都不够用,急忙间又寻不到好帮手,于是招揽商成的事情就迫在眉睫。可商成这个还俗的和尚又油盐不进,几回拿话试探,商成都是滴水不漏。若是平常时节,他还可以耐着心性慢慢磨,只要下的工夫到家,他就不信商成不跟着他。偏偏现在他没时间来做这水磨工夫他已经收到风声,他的对头说话就到渠州,到时渠州地方官员在上官面前表功绩,肯定要提到大破老鸹寨土匪的事情,他的名字也在立功人员名册里,依那人的脾气秉性,只要知道自己在这里,到时候再想走就是插翅也难飞;凭那人的通天手眼,从自己这么些年的桩桩事情挑几个不法情弊,简直是举手之劳,到时候等着自己只能是平原府的牢狱。想到落到那人手里之后的情形,他不由得打了个寒噤那时候即便不死,也得脱几层皮!

    他脑海里转着这许多念头,嘴里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就听商成惊讶地说道:“送回上京?千里迢迢的,怎么送?即便是用马车走驿道,路上也要折腾个把月。道哥伤着筋骨,经不得颠簸,真要送回上京,怕是胳膊就保不住了……”

    正说着话,主人家的婆娘已经端上了牛肉。牛肉是现成的,一个盛满凉水的大木桶里套着个小木桶,牛肉就盛在小桶里面。大概是因为刚刚送来的缘故,肉还温热。五斤牛肉把一大盘子装得满满盈盈,摆在小木桌中间倒也有些豪气。那婆娘又细心地在菜案边挑了两双长短粗细都差不多的筷子,专一在洗碗水里涮了又涮拿过来,还生怕袁澜嫌弃筷子上沾着水不好使,特意用自己的衣袖揩去了水珠。

    袁澜拿着筷子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吃吧,这筷子在洗碗水里涮过,又被那婆娘的袖子抹过,能用吗?再说那牛肉闻着香气扑鼻,可细细看过去,未燃尽的细碎柴草都还挂在上面;那碗擀面也是一般模样,汤水上浮着厚厚一层油,还夹杂着几颗葱不象葱姜不象姜的可疑物事。随着袅袅的热气,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牛骚味。

    商成看出他对着这样的饭菜为难,也就没说请吃的话,只和那随从点点头,在自己那盘牛肉里拈一筷子填进嘴里,嚼几下觉得味不够,又拈一筷子在酱碟子里蘸几下,一起填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大嚼起来。那随从抿着嘴唇咽口唾沫,只把眼睛看袁澜。主人不动,他这个下人怎么敢先下筷子?

    商成见他想吃又不敢吃的模样,心里不免叹息一声,再不去看主仆二人,端起海碗吹口气,撇开汤面上一层油,贴着碗边一转,唏溜溜地连汤带面喝了一口。放下面碗又拈两筷子肉,蘸上酱就塞进嘴里。他甩开腮帮子酣畅淋漓一通吃喝,眨眼间两斤牛肉一大海碗面外加两碗酒就下了肚。吃罢抹抹嘴,看袁澜瞧着他有些臆怔,因笑道:“都是揽工时养成的坏毛病,让袁大东家见笑了。揽工时到了吃饭时节,主人家都是论人头做面疙瘩菜汤蒸黑馍,然后用桶啊盆地端上来,多也是那么多,少也是那么多,手脚慢了难免吃不饱,久而久之,就落下个饿死鬼的吃饭模样……”

    “啊?哦,哦。”袁澜支吾几声,才指着那一大盘牛肉说道,“吃,你吃。”自己也拈了块牛肉,在角上咬了一口。又把一碗酒推到商成面前,“请。”说着端起自己的酒碗抿一口。

    商成也不客气,端着碗朝袁澜和他的随从比划一下,仰了脖子就倒下去。那随从大概是饿久了,又或者是起了和商成争胜负的心思,你一碗酒我一口肉,转眼间五斤牛肉就被两个人风卷残云一般扫得干干净净。袁澜又要了五斤肉,依旧被两个人一扫而光。

    “再来五斤牛肉!”袁澜拍着桌子喊道。

    商成急忙摆摆手,笑着说道:“我是吃不下了。”又对那随从拱拱手,“还是老哥厉害,比不过你。”那随从已经胀得面色紫红双眼翻白,连出气都不大均匀,听他这样说,急忙摇头。他面前还摆着一碗面,输赢自然是一目了然。

    袁澜也不去给两人分胜负,只是招呼主人家再给两人端来两碗酒,端了碗和商成虚比一下,挨碗边抿一口,才对商成说道:“商兄弟,我明天就要启程去青州,今天是专门来和你辞行的。”说到这里就拿眼睛觑着商成不说话。

    不管袁澜这话是虚情还是假谊,他特意来向自己辞行总是一番情谊,商成也不好摆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情,只能顺着他的话问道:“袁大东家这么着急去青州,难道说那边出了事?”

    “倒不是青州出了事。”袁澜放下酒碗,悠悠地长叹口气,手指在桌上敲了几下,半晌说道,“我这也是身不由己呀。……归根结底,还是怪我自己轻狂了。我在上京惹出了是非,招惹了一个招惹不起的人物,那人放出话要寻我的不是……”便把自己如何为了一个歌伎一掷千金,如何口出狂言招来恩怨,又如何地三下气地去哀求,最后不得不仓皇离家等等事情经过一股脑告诉了商成,除了自己的仇家到底是谁没说,连自己这一年多东躲西藏的难堪局面也没丝毫保留。末了说道,“我现在不走也不行,那仇家马上就到渠州。我原本打算去青州躲避一阵,再慢慢找门路通想办法,可前几天听你唱的山歌浑厚沧桑,隐然是北方突竭茨的歌,突然想请商兄弟带我去草原上走一回。我那仇家虽然厉害,总不能把手伸到草原去,过两年事情慢慢淡了,我们再想办法回来。”

    商成端着酒碗一时不说话。袁澜有麻烦,他自己又未尝没麻烦?他的假身份总归是个麻缠,不出事则已,一出事就是大事,柳老柱霍士其两家谁都跑不掉,只怕高小三还有他岳父家也得被卷进来,到时枝长叶短怕要牵连到几十个人,要想除掉这个首尾,陪袁澜走一趟草原也是个办法。在草原上游历两三年,自己头发也长得能束个髻,回来后胡乱找个地方把户籍一迁,谁还知道他是个“还俗”的和尚?

    袁澜见他沉吟着不开口,又说道:“只要你随我进出一回草原,我在上京送你处宅院,还有二十万钱。”见商成耷拉着眼帘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咬下牙又添一句,“再搭一百亩上田。”

    这话一出口,那随从也是悚然动容。他随扈袁澜已经十二年,也挣下了一处宅院,家里也有百十亩地,可这百十亩地里只有五亩不到的上田。虽然说上京的土地没有江南土地那么值钱,可一亩上田的官价也是二十五贯,一百亩上田就是两千五百贯,况且这还是平原府的上田有钱也买不到的好东西呀!

    听了袁澜的话,商成原本已经动心,可那随从惊呼一声,刚刚窜起的火苗顿时又熄灭了。袁澜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顶了天也就是一桩哈哈一笑的风流罪过,可他的仇家偏偏死活不依,便说明他的仇家不是个大度能容的家伙。有这样一个势力大心眼小的仇家,袁澜进了草原几时才能回来就很难说。不过这一条还不是重点,关键是这段时间里他就得象眼前这个随从一样,连端和碗吃和饭都要看人的脸色,那样的话,人活着还有个啥意思?

    既然拿定了主意,商成也就懒得和袁澜再周旋,放下酒碗凝视着袁澜,徐徐说道:“袁大东家,我这个人自在惯了,受不了那么多规矩约束,所以这件事也请袁大东家以后不要再提。”说着两手捧起碗。“今日别过,他日难说再见,我就预祝袁大东家一路顺风。”说罢仰头把碗里的残酒一饮而尽,搁下碗,从怀里掏出两串铜钱数也没数就撂在桌上,不再理会满脸惊愕的袁澜,转身便扬长而去,转眼间就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那随从先是惊讶后是错愕再是惋惜,又看袁澜一脸怅然若失的神情,便说道:“东家也不必这事烦恼。这人不过是个下苦力的庄稼汉,自逞有点蛮力,就不把别人放在眼里,根本不知晓天高地厚……”

    袁澜蹬随从一眼,张嘴本想教训他两句,话到嘴边却化作一道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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