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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文学 www.59wx.cc,县委班子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到了沙湖县,啥都变了,不但生活习惯变得一团糟,就连生理、心理也开始往另一条道儿上滑,真是应了那句俗话:女人要想成为女人,就千万别沾官,一沾官,这辈子你就再也甭想做女人了。

    1

    火是祁茂林先发起来的。

    县委常委会开了整整七个小时,从下午三点开到深夜,中间只耽搁了半小时,常委们吃了一顿盒饭。其间,县委书记祁茂林还主动跟县长林雅雯谈了点自己的看法,林雅雯没表态,但也没反对,祁茂林认为这事就这么定了。没想到别的议程议完,轮到人事变动时,林雅雯突然发话了。

    "朱世帮这个人,的确能干,在胡杨乡书记这个岗位上,也确确实实干出了有目共睹的成绩,特别是治沙种树这一点,他的功劳大得很,怎么肯定都不为过。但是"

    林雅雯的"但是"刚出口,祁茂林脸色突地一变,显得有点坐不住,他跟付石垒要了根烟,目光却紧紧盯着林雅雯。林雅雯停顿片刻,喝了口水,抬头的一瞬,看见祁茂林森森的目光。林雅雯似乎犹豫了一下,表现出少有的不自信。常委们都把目光集中过来,等着她那个"但是"后面要点的炮。林雅雯避开祁茂林的目光,又喝了口水,借机平静了一下心情。祁茂林似乎暗暗松了口气,朱世帮的变动事关胡杨乡的稳定,更关乎全县的大局,他相信林雅雯不会在这件事上跟他过不去,跟县委整个班子过不去,就算有意见,也应该保留下来。在他祁茂林这儿,没有什么不能沟通的,但是一个首要前提是,不能在会上公开反对他,特别是人事问题。祁茂林一向的原则是凡经过组织部门严格考核,按程序一步步提到常委会上的,就应该通过,一致通过。他不想听反对意见,确切地说反对意见可以提前提,可以单独跟他沟通,就是不能在会上当面发炮。

    就在祁茂林放心地收回目光时,林雅雯的意见出来了,在座的人全都吃了一惊,林雅雯不但放炮,放出的还是大炮,猛炮。

    "但是朱世帮在'121'恶性事件中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某种程度上,正是他的不讲原则、不顾大局,才导致了'121'恶性事件的发生,给胡杨乡、给全县的稳定与发展带来了巨大的负面影响。到目前为止,他本人思想上还没有足够的认识,甚至抱有强烈的个人情绪。对这样的干部,我本人坚决反对提拔重用。"

    林雅雯低着头,一口气把自己的意见吐了出来,然后抬眼看了一下四周,轻轻道:"我的意见说完了,请各位常委表态。"

    会议猛然出现了冷场。

    "121"事件在沙湖县是个敏感话题,差点让县委整个班子翻船。书记祁茂林算得上力挽狂澜,凭借丰富的政治经验和上上下下良好的关系,总算将沙湖这艘大船在剧烈的颠簸中稳定了下来,他的乌纱帽没被上面摘走,相关人员也算保住了位置。尽管事态的后遗症还未彻底消除,不时跳出来在沙湖不太平静的水面上打几个涟漪,但局势总算控制在手中了。沙湖县上上下下,一提"121",全都像过敏似的,不是摇头,便是叹息,再不就绕开走,反正没人敢轻易碰这个话题。想不到林雅雯居然在常委会上又把它翻了出来,有两个在当时很危险的常委的脸一下绿了,一个掏出纸巾擦汗,一个愤愤地打响手中的打火机,点了烟,恨恨地吐出一串青色烟圈。

    烟雾缭绕中,所有的人都垂下头,面部表情僵僵的。祁茂林的脸色更是难看,难看到了极点。他吸了两口烟,又把刚点燃的香烟掐灭,端起杯子,却没喝,又放下,抬眼环视了一下会场,观察与会者的表情,不巧却被烟雾阻挡了视线。他冷不丁地说:"都把烟灭掉,请大家来不是过烟瘾的。"

    所有的烟都灭了,可会场的空气还是很闷,雾腾腾的。祁茂林很想让工作人员打开窗户,又一想外面正在下雨,此时正是春末,沙湖的气温还未完全回升,加上又是深夜,料峭的寒意阵阵袭人,自己又是老风湿病患者,想想便忍住了。

    "那好,"他清清嗓子,嗓子里不知咋的突然有了痰,"既然林县长提了出来,就请大家畅所欲言,谈谈对朱世帮同志的看法。"

    与会者面面相觑,没谁肯谈什么意见,大家就一个心思,夜很深了,快点过吧,过完散会。

    祁茂林又说了一遍,还是没人说话。他只好把目光转向林雅雯:"林县长,大家都不说话,这个人是放还是过?"

    "放"就是先把朱世帮卡下,讨论别的人。"过"就是举手表态,让他顺顺当当挪位子,到别处当官去。

    林雅雯似乎没料到这一点,来沙湖两年,这样的场面她还是头一次遇到,以前遇上不同意见时,多多少少会有几个人站出来,象征性地附和几句,虽说最终还是按祁茂林的意思过了,但她的意见也算是得到了一些响应。今儿个这种冷场,令她很被动,也很尴尬。如果有人站出来支持她一下,说不定她也就举手表决通过了。让朱世帮离开胡杨乡,也是她暗中期盼的事,但一冷场,她的犟脾气就上来了。她想也不想便说:"对朱世帮同志的看法,不只是我个人的意见,我是代表整个政府班子说话的。"

    "是吗?"祁茂林说着话把目光投向付石垒。付石垒是常务副县长,政府那边,就他跟林雅雯两个常委。

    付石垒的脸一阵赤红,战战兢兢地把目光在祁茂林跟林雅雯之间来回抖了几抖,最后说:"对这个问题,我还是主张让朱世帮适当地动一动。"

    林雅雯也不知哪来的气,突然就说:"我坚决反对,在'121'风波没彻底平息之前,我建议先将朱世帮停职,胡杨乡的工作由王树林同志主持。"说完她把目光投向付石垒,有点蔑视的味道。

    祁茂林的火就是这个时候发出来的,他突然站了起来,怒视着会场说:"若你个人说了便算,还要我们这个常委会做啥?我再三强调,'121'不是哪一个人挑起来的,责任也不该由哪个同志单独来负,要说责任,在座各位都应该承担,尤其你,雅雯同志,别忘了你是一县之长。"

    说完,祁茂林猛一拍桌子,坐下了。

    林雅雯也不示弱,居然跟着站了起来,回敬道:"该我个人承担的责任我坚决承担,但提拔朱世帮,不符合组织原则。"

    "啥叫组织原则,是你个人说了算还是组织说了算?"祁茂林真没想到林雅雯今天会反常到这地步,太反常了!惊然之余,他拉下脸道:"我们这是在讨论,得尊重大多数人的意见,你一个人反对就把一个人放下来,这就是原则?"

    "你这样说哪个同志还敢讲话,这不是一言堂是什么?"

    "林雅雯,你太过分了!"祁茂林完全失了态,手指愤然指向林雅雯,后来觉得过分,收回来说,"如果认为我祁茂林搞一言堂,你可以找市委、找省委反映,但对你这种态度,我今天要提出严肃批评。"说完,他点了支烟,刚要吸,又想起自己刚才说过的话,愤愤地掐灭。

    "散会!"他夹起包,怒气冲冲地走了。

    常委们目瞪口呆,傻傻地望住祁茂林的背影。林雅雯这才意识到,自己闯祸了。她隐隐有些后悔,她原本不想这样的,真的不想。

    林雅雯原是省林业厅的干部,大学毕业后,分配在林业厅,从一名普通的技术人员干起,到副科长、科长,一路干到了科技处处长。这似乎有点戏剧性,大学时的林雅雯是看不出有从政欲望的,至少那四年,她没给同学们留下这方面的猜想。谁知工作后,她的人生突然发生变化,原本想在专业或学术上有所成就的她,突然改弦易辙,在仕途上谋求起发展来。人的一生是有多种可能的,不同的途径会通向不同的彼岸,对有志者来说,任何一种途径,都离不开"奋斗"两个字。林雅雯并不承认自己是一个平庸的人,她有抱负,有理想,当她怀揣着抱负与理想上路时,才发现,命运为她展开的,不是一条通向学术的路,也不是她曾经渴望的能在专注与安静中独善其身的路。林业厅是行政管理部门,科技处虽然跟学术沾点边,但更多的工作,却是为基层服务,为科技的传播服务。不过能把已有的科技成果尽快传播到民间,传播到基层,让它为基层的发展产生实质性作用,其实也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人得调整自己,包括方向和目标。这是林雅雯的人生感想,也是她多年来坚守的一个原则。靠着这份坚守,林雅雯在林业厅脱颖而出,连续三年被评为"全省优秀科技工作者""星火计划带头人",成为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她主持的两个科普项目获得全省科普奖,其中一项还被国家科委评为一等奖。这些,都为她走上县长这个岗位做了扎实的铺垫。她被评为全省"三八红旗手"那年,省委组织部、省妇联、省科委联合举办了一期青年女干部培训班。这次培训班,是她人生的一个转折,她原来的处长兼同事老祁就笑着说:"行啊,能挤到这个班,等于一只脚已踩到了仕途里,前途一派光明,一派光明啊。"老祁说的虽是玩笑话,玩笑里面,却是一位中年男人对她未来的美好祝愿。

    一想到"男人"这个词,林雅雯就偷偷笑了。有人说,她之所以在厅里起步快,势头猛,完全是沾了男人的光。林业厅是个男多女少的单位,尤其年轻女性,这些年补充进来的就更少。除科技处外,其他几个处,已经有十年没进过女同志了,更别说像林雅雯这样既青春又漂亮拿得起放得下的女大学生。这跟林业厅的工作性质有关,林地全在险山恶水处,距离中心城市很远的地方,女同志工作自然没有男同志方便。有时下一回乡,进一回山,来回得两个月,这且罢了,关键是到了林区,你得吃在山里,睡在山里,还要学会跟野生动物打交道,让狼叼走的可能性不是没有。女同志一听这些,早怕了,哪还敢主动往这儿跑?林雅雯当时也是不知情,一听是搞科研,想也没想就来了。来了才发现,这儿所谓的科研,跟她理想中的科研有很大距离。不过让她宽慰的是,这里的人不错,同事包括领导对她既照顾又怜爱。拿老祁的话说,好不容易盼来一朵花,能不好好爱护?

    "花"自然是溢美之词,不过,也不完全是恭维,林雅雯从老祁他们的眼神中能感觉出。男人在女性面前,是格外做不了假的,特别是年轻女性,特别是有点姿色还有点学问的年轻女性,男人的眼神只要一搁你脸上,你就知道那眼神里流淌着什么。林雅雯暗暗得意过,也提心吊胆过。好在,这么多年过去,除了幸运,别的都没降临。她这朵花,被这帮中年男人,浇得茂盛似锦。好似绿叶丛中一点红,格外招人注目。

    当然,眼神是送不来前程的,哪怕暧昧的眼神,哪怕含有某种动机的眼神,它只能算是行进路上送给你的一股春风,让你不感觉累,不感觉枯燥。林雅雯清醒得很,从不敢拿这些做资本。女人可以拿姿色或年龄做小武器,从男人那儿多获得一份呵护,这就够了,真够了。如果拿这些做炫耀,或者把它当成一面墙,竖在那里,就很危险。只有可爱的女人,才让人感觉出漂亮来,如果姿色成为一把剑,男人们躲都来不及。这是早年读小说时,林雅雯记下的一段话,原话记不清了,意思,却牢牢刻在心里。

    闲话少说,林雅雯真正走上沙湖县县长这个舞台,原因有两个。一是公开下派前,省委组织部、省妇联联合举办了省直机关年轻女干部下派公开竞聘考试,林雅雯以骄人成绩拔得头筹,接下来的现场答辩,她又以完美的口才和独到的见解赢得考官们的好评,从而让考官们毫不犹豫地推荐了她。另一个缘由,跟一位男人有关。

    林雅雯总是能讨得男人缘,没办法,谁让上苍给了她一副精致的五官又把一颗宽阔而又柔软的心灵安在她的体内,这样的女人,要是不讨男人喜欢,上苍都有点遗憾。

    男人叫司马古风,省委党校老师,一个老头子,有点怪才。林雅雯跟司马古风认识,是在那次青年女干部培训班上,司马古风给她们授课,讲的是领导干部艺术,这是一门既抽象又敏感的学问,尺度把握不好,容易走极端,要么成为干巴巴的教条,机械而生硬,要么,就会讲成庸俗的权术。司马古风深入浅出,旁征博引,上论五千年官本位文化,下陈官场痼疾,既坚持了原则,又把领导艺术跟现实生活结合起来,妙趣横生,深受学员喜欢。林雅雯是课堂上最积极的一位,常常就现实中的敏感问题向司马古风发问,司马古风则每每巧妙作答。三个月培训,师徒二人结下了不解之情。司马古风善交朋友,按他的话说,他的朋友遍布天下,上到省委高官,下到乡镇干部,但凡有思想有见地的,都能成为他司马古风的好朋友。这次选派年轻女干部下基层锻炼,省委为示公正,考核完后,又特意组织政协委员、民主党派人士及社会知名人士对下派对象进行民主测评,司马古风一看有林雅雯的名字,毫不犹豫就为她做宣传,凭着司马古风的影响力,民主测评中林雅雯得了最高分。三个高分加起来,林雅雯到沙湖县担任县长,就成了水到渠成的事。

    然而,万事并不像预想的那么美好。如果说,没来沙湖县以前,林雅雯还踌躇满志春风得意的话,到了沙湖她才发现,基层工作,远不是她想象的那样。下面为官,跟原来坐机关,完全是两码事。在沙湖县的这两年,她经历的,看到的,耳闻的,还有亲手处理的,都是蹲在上面没法感受到的。原来她还以为自己有从政经验,善于沟通,有亲和力,应该能应对复杂局面,哪知跟基层的同志一比,她那些经验,简直就是小儿科。她认为非常管用的沟通方式,在基层压根不起作用。两年里她栽过跟头,碰过壁,受过伤,流过泪,甚至一度灰心得都不想干了。是司马古风等人的鼓励,又让她坚定了信心。

    两年时间,林雅雯自以为成熟了不少,也老练了不少,可一到关键时刻,她还是沉不住气。今天这个会,就是典型例子!不是一再强迫自己,要多服从少较劲吗,怎么一激动,脑子里那根任性的神经就又动了?

    "任性是一副毒药,对为官者来说,任性不但会使你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更重要的,它会让人觉得你不沉稳。在官场,'沉稳'两个字,有时候就是评价一个人的全部尺度,你一定要记住啊!"她忽然记起司马古风跟她说过的话来。

    每每这种时候,林雅雯总会想起司马古风说的一些话,这些年,司马古风已成为她思想和行动上不可或缺的老师。林雅雯到沙湖县后,司马古风每隔一段时间就找她深谈一次,了解她在沙湖的工作动态还有思想状况,遇到解不开的问题,司马古风更是一晚上不睡觉,也要帮她想出解决问题的招儿。关于她跟祁茂林的关系,一直是司马古风最最放心不下的。他不止一次提醒她,"在下面工作,一定要处好跟老同志的关系。老同志就像一棵树,盘根错节,有着你难以想象的社会关系,你要是惹恼了这帮老头,整个网就会哗地动起来,到处都是触角,你想躲都躲不开。"见她脸色变得惨白,司马古风转而一笑,道,"当然,茂林同志还是很友善的,不过在沙湖待的时间久了,就有了一种别人无法理解的感情,你还是主动点,向他多汇报,跟他多交流,他身上,有你学不完的东西。"

    学不完的东西?林雅雯起初不是太明白,现在她懂了,在沙湖县,祁茂林岂止是一棵树,简直就是一座山,一座谁也甭想搬动的山。这座山要是发起威来,整个沙湖都甭想安稳!

    回到住处,已是深夜零点,林雅雯感到累,开了七个多小时的会,不累才怪!她想舒舒服服泡个热水澡,然后好好睡一觉。这段日子,她一直在沙漠里跑,身上沤得要发臭,瞌睡也欠下不少。以前在省直机关,工作安定,可谓按部就班,林雅雯养成了良好的生活习惯,朝六晚九,这是她多年坚持的作息时间,洗澡就更不用说,她喜欢冲凉水澡,早晚各一次。到了沙湖县,啥都变了,不但生活习惯变得一团糟,就连生理、心理也开始往另一条道儿上滑,真是应了那句俗话:女人要想成为女人,就千万别沾官,一沾官,这辈子你就再也甭想做女人了。

    林雅雯目前住的还是宾馆,没办法,县上都这样,对他们这些"游击队""空降"干部,只能这样安排,谁也不知道他们哪天走。一年,两年?还是三年五年?跟她一同下到县上的女干部,已有人打道回府了,一阵风一样,下面镀了一层金,转身飞回去,就能坐到更高的位子上。下派干部跟交流干部还不一样,交流干部一般要蹲够三年,然后按表现再换地方。下派干部机动性就很大,有些甚至干不够一年就拍屁股走人,反正基层也没指望能留住你,只当你是来做客的,哪天做得不舒服了,抬腿走人就是。所以生活上也是按客的标准对待,要么住宾馆,要么就在县委那几套接待室里凑合。林雅雯初来时,接待室满着,两个县长助理还有一个包点干部还僵在那儿,一时半会儿走不了。去年年底走了一位,办公室想让她搬进去,她自己又懒得动弹,说搬来搬去的,住哪儿还不都是住?林雅雯在住所上有点特殊癖好,哪个地方住习惯了,便舍不得走,一挪窝觉都睡不着。她在省城的家还不足八十平方米,单位修了两次楼,都让她换,她懒得搬,认为家就跟自己的老公孩子一样,换了,那份儿依赖感就全没了。这儿也是如此,她觉得宾馆挺好,尽管简陋些,可她对简陋似乎情有独钟。

    热水已经放好,热气从卫生间腾出来,氤氲了整个屋子,林雅雯开始宽衣解带,也只有这种时候,女人的感觉才能回到身上,所有的烦恼事仿佛瞬间飘走,她要尽情享受一下水中的快乐了。

    偏在这时候,床头上的手机传来一声蜂鸣,是短信。林雅雯以为是县上哪个干部,跟她打探常委会的消息,没理。正要赤着身子没入水中,手机的蜂鸣再次发出来,很刺耳。讨厌!她心里骂了声,从卫生间走出来,极不情愿地翻开手机,居然又是奇奇怪怪四句诗:

    匆匆纵得邻香雪

    窗隔残烟帘映月

    别来也拟不思量

    争奈余香犹未歇

    "混账!"林雅雯骂了一声,扔掉手机。这是她第三次收到这样奇怪的短信了,前两次也是午夜,有次甚至是她在开常委会的时候,发来的都是柳永的词。

    这人到底是谁,为什么总是在午夜的时候发来短信,而且发的内容总是这些触人心怀的词呢?

    林雅雯喜欢宋词,更喜欢柳永,这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那时候青春在躯体内涌动,忽而激情四射,忽而惆怅万端,人生好像有太多的东西无处寄托,只好一头扎在唐诗宋词里,囫囵吞枣地跟那些古人诉衷肠。如今的她,哪还有什么风花雪月不了情,一天工作下来,累得直想倒在床上不起来,唯一的爱好,便是这热水澡。将疲惫至极的身子交给热水,真是享受,林雅雯情愿让水覆盖了她,让水淹没了她,甚至都愿意让水占有了她。至于情呀爱的,好像渐渐离她远去,这个年龄的女人,如果再犯酸到拿唐诗宋词中的情调迷惑自己,怕不是神经病,就是精神出了问题。

    关掉手机后,林雅雯再次走进浴室。浴缸是住进这间套房后她让重新换的,象牙色,椭圆形,漂亮、精致,还带点儿性感。身为女人,你不能不讲究,作为县长,你又不能太讲究。林雅雯便选择折中,平日里大大咧咧,把自己弄得很男人,只有在私下,在自己的秘地,才稍稍搞一点儿奢侈,也算是对自己的一点点补偿吧。

    热水浮上来,慢慢侵吞着她的肌肤,包裹着她的身子。她的身材还算保持得不错,虽谈不上曲线玲珑,却也曼妙有致。一种少有的快感袭击着她,让她忍不住地打出一个个哆嗦。是的,只有在风沙中劳累过的人,才能体会到把身子交给热水是多么惬意的一件事。在沙窝里奔走的那些日子,她最大的渴望,就是拥有这么一刻。水舌吻舔着肌肤的感觉,真是美妙极了,能让周身的疲劳瞬间溶化到水里。水汽氤氲中,紧绷着的神经缓缓放松,终于可以扔掉一切包袱,闭上眼,开始纵情享受了。

    他到底是谁?忍不住地,林雅雯又想起那条短信,想起那个藏在短信后面的人。凭直觉,林雅雯猜想那是个男人,而且是对自己有所熟悉有所欲望的男人。但到底是谁,她真是没一点感应。第一次,对方发的是柳永蝶恋花中的几句:

    伫倚危楼风细细

    望极春愁

    黯黯生天际

    草色烟光残照里

    无言谁会凭阑意

    林雅雯一看是陌生号,心想定是发错了,没理。过了几天,她也是从胡杨乡下乡回来,正欲洗澡,手机响了,打开一看,还是那个号,发的也是柳永倾杯中的几句:

    为忆芳容别后

    水遥山远

    何计凭鳞翼

    想绣阁深沉

    争知憔悴损

    天涯行客

    林雅雯捧着手机,感觉对方是想向她表达什么,却又不敢把要说的意思明白道出来。有那么一会儿,她都错误地以为是他了,正欲把电话打过去,又一想,不会。如果换在以前,她会毫不怀疑地断定是他,可现在,岁月像一把无情的斧子,砍掉了他的浪漫与多情,将他变得跟任何一个世俗男人一样,心里除了一道又一道的伤,还有累,怕是再也唤不起什么诗情画意了。再者,就算他想跟她说点什么,也用不着玩这种新鲜,直接说便是了。那天她犹豫再三,还是将电话打了过去,对方像是猜到她会这样,已关了手机,留给她一片忙音。

    会是谁呢?几乎定时发送的短信,显然已经成为发信人的一个习惯泡在水中,这个疑问再次跳出来,弄得她心里直痒痒。奇怪,不是说自己已经很平静了吗,怎么一条短信,又会失神半天?林雅雯兀自笑了笑,闭上眼,再也不想这个无聊的问题了。

    2

    关于一二把手大闹会场的传言第二天便在沙湖县响起来,传闻非常形象,而且添了不少有声有色的东西。

    在这个县上,如今的人们似乎热衷这个,只要大小是个官场,就巴不得闹矛盾,好像矛盾越深对他们越有利。在沙湖县,林雅雯跟祁茂林算是配合得好的,一则,林雅雯是女同志,女同志做二把手,有先天优势。再则,祁茂林是位老同志,身上已少了很多锐气,锐气一少,睿智便显出来,这恰恰是林雅雯所不具备的,两人便有了某种弥合。但,配合再好的搭档,也不可能不发生矛盾。尤其是沙湖县目前的现实情况,本身就矛盾重重,不发生冲突,这工作就没法推进。

    林雅雯正在看一份关于北湖土地纠纷的调查材料,这事比起南湖纠纷来,更为棘手。昨晚她睡得还算可以,疲劳似乎在一夜间散尽,人又显得容光焕发了。如果仔细看,林雅雯真是一个美人,精巧的鼻梁,性感的嘴巴,特别是那双眼,不经意间就能传出让人心旌摇曳的神韵来。以前在林业厅,老祁他们老拿这双眼开玩笑,说只要她冲谁刻意看上那么一眼,保证人家一晚睡不踏实。林雅雯故意道:"那我就每天刻意一次,一月把你们都给刻意了。"老祁第一个反对,"不能那么多情,要刻意就冲我来,我久经沙场,能经得住考验。"玩笑归玩笑,她的魅力却无人敢怀疑。自从到了沙湖,一切都变了,嘴巴再也不敢性感,偶尔涂点唇膏,就会被人拿怪眼看。眉更是不敢画,发型呢,长年累月,都是那种刻板式。有次司马古风来看她,见她这样,不无遗憾地说:"早知道风沙能把你吹成这样,就不该投你的票,不该让你到这种地方来。"林雅雯傻乎乎地说:"不是风沙吹的。"司马古风笑说:"听听,下来才多长时间,说话都没了幽默感。别忘了,沙乡人的眼神,也含着风沙。"

    不管怎么样,美是挡不住的,只不过,这美不再是妖艳夸张的那种,不再是热情奔放的那种。如今的林雅雯,美得很内敛,很传统,甚至略略染了层旧。加上她刻意的抑制和点到为止的妆术,这份气质便越来越符合官场的审美标准。难怪人们私下里说,在沙湖四大班子的女性中,林雅雯是最最得体的一个。

    对此评价,林雅雯并不感到愉悦,相反,总有层淡淡的苦涩在心头。作为女人,她是想把自己打扮得更靓丽更时尚一点的,天下哪个女人不爱美,哪个女人又不愿自己发出独特的光芒?走在街上,十个女人,九个在追求回头率,另一个,怕是正伤神,男人们怎么对她熟视无睹?这是女人的天性,也是上帝赐给女人的权利。可作为官场中的女人,林雅雯却不得不内敛了再内敛,保守了再保守。来河西之前,她把自己时尚一点的衣服全送了朋友,但凡穿出来有点露的,一件也没带。这两年添的,一多半是摆在商场门口的处理品,或者是那种上了年岁的妇女们穿的。每一次买衣服,都是一次痛苦的过程,这痛苦,只有她知道。就这,有一次祁茂林还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林县长怎么打扮成模特了,这样子,可是容易让人想入非非的。"

    让人想入非非,这有什么不好?林雅雯心里叫着屈,嘴上,却不得不郑重地说:"知道了。"

    早晨的空气异常清新,阳光从窗户里泻进来,洒了她一身。这是沙湖难得的好天气,无风且无沙,这样的天气真是让人心情舒畅。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沙湖的天可是至少有三百天被风沙笼罩着。

    00林雅雯正看得入神,办公室主任强光景走进来,小心谨慎地说:"林县长,最近风向不太好,下面的闲话太多,这不是个好兆头。"

    林雅雯微微抬起目光,瞄了一眼强光景,问:"又听见了什么?"

    强光景是林雅雯出任县长后提拔起来的,以前是信息办的副主任,算是个闲角。林雅雯到沙湖县后,发现原来的办公室主任自高自大,仗着陪了三任县长,眼里便容不下人。自命不凡倒也罢了,令林雅雯不能忍受的是,他只喜欢发号施令,工作很少自己干,有时,那官劲儿摆得比她这县长还要足。这怎么行,办公室主任这个角色,在县上很重要,他既是政府的管家,又是县长的参谋,更是县长和下面部局和乡镇领导间的桥梁,这个角色要是不到位,政府的工作便很难达到统一和协调。发现这个问题后,林雅雯便在政府年轻的科级干部中留心观察,后来看中强光景。这人勤快,悟性也不错,林雅雯有意让他陪着下了几趟乡,发现他对沙湖县的情况熟,个别事情上看法还很独到,不是那种随大流的干部,便跟县委建议,将他提了上来。

    事实证明,这个办公室主任她没看走眼。强光景不但能吃苦,更能负重。办公室主任这个角色,其实更考验一个人的负重能力。你要能忍,能屈,能承受得了各式各样的目光。最终你还要把方方面面的意见化解掉,把力量协调到一个方向上来。这方向,就是一把手的方向。这些方面,强光景做得很不错。唯一令林雅雯遗憾的,就是强光景总有一种感恩报德的心理。

    县上的干部大多这样,总爱把自己看成是谁的人,私下叫站队。强光景把队站在她这边,平日便有意识地跟几个副县长和县委那边拉开距离,特别是跟付石垒。县上有个风吹草动,只要他能察觉到的,立马就会变着法子给林雅雯提醒。林雅雯不习惯这点,但又不能明确地纠正他。到沙湖两年,她发现县上跟省直机关很多方面不一样,尤其是人际关系,可谓云里雾里,复杂得很。比如强光景以前跟付石垒关系很近,强光景最初被提拔,据说还是付石垒说的话,现在他却跟付石垒拉得很远。林雅雯一开始还提醒强光景,让他不要在工作中人为地划什么界限,"你是为政府班子服务的,不是为我林雅雯一个人服务。"强光景听了,频频点头,下去之后,这界限划得却更开了。后来林雅雯才明白,这界限不划还真不行,搞不清某个人的关系,你随便说出一句话,就可能成为某种信号,私下里传来传去,最后传得你心惊肉跳。

    林雅雯自然听到了关于常委会的传言,她相信强光景也是跑来跟她说这个的。她心里生出一层失望,不只是冲强光景一个人。为什么每个人都喜欢往是非里搅呢?难道他们不知道,人应该自觉地离是非远一点?远离是非一寸,内心就能多出一大片阳光啊。

    她将目光从强光景身上收回,又低头看起了文件。但是,不管她承认不承认,强光景的话还是打乱了她内心的平静,注意力再也集中不到材料上了。干部中间的这种风气真是可怕,会上不讲,背后乱讲,搞得乌烟瘴气,好事儿都成了坏事儿。还有,就是你不能开会,你这边开会,那边的小道消息就能同步传出来,现场直播似的,令她很为头疼。两年里她为会议保密的事发了不少火,但情况丝毫未改变,相反,你越是强调不能做的事,大家都争先恐后去做,唯恐行动得晚了,被人家瞧不起。

    强光景站了一阵,压低声音说:"林县长,又有几家媒体的记者到了胡杨,正在群众中走访呢。"

    "哦,有这事?"林雅雯抬起头,这事有点意外,"宣传部那边知道不?"她紧着问。

    "知道了,可秦风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说是这次来的记者是省城晚报和商报的,市委宣传部的话他们都不听,谁都阻止不了。"

    林雅雯的心一沉,强光景说的正是她担心的,"121"事件发生后,招来不少各路记者,尽管市县两级做了大量工作,再三声明事情原委没查清之前,任何新闻媒体不得将消息外传,可最终消息还是不胫而走。上海一家报纸用整版篇幅报道了"121"毁林大事件,详细披露了沙湾村村民围攻流管处,并与流管处职工发生争执的情况。外省一家晚报则深层次报道了沙湖县水土流失、植被破坏严重,沙漠推进速度创历史最高,还用了"沙湖县有可能成为第二个罗布泊"这样极富警示意味的句子,一下将沙湖县弄成新闻焦点,炒得沸沸扬扬,连中央电视台的记者都来了。从目前形势看,大的风浪已经过去,市县两级也针对性地提出了许多正面宣传举措,取得了一些效果,总算是没把沙湖县二十年的治沙成果给抹了。但难保个别记者不偏听偏信,把事态往大里扩。如今的记者,真可谓见缝就插针,尤其晚报、晨报之类的,更是令地方政府头疼。

    "你马上把秦风叫来,我要了解详细情况。"

    不一会儿,秦风来了。秦风三十多岁,看上去却像有五十岁,头发脱得没几根了,脸上坑坑洼洼,好像沙湖的水就他喝了生皱纹。据说都是写稿写的,刚参加工作时写诗,后来又写小说,最后变得实际了,写新闻,这才从一个普通教师写到宣传部副部长的位置上,号称沙湖第一笔。听说祁茂林很赏识这个人,不少讲话稿都越过县委办,直接交给秦风写。

    "事情是这样的,"秦风进门就汇报,"前天我刚从胡杨回来,就接到王乡长电话,说是省里一帮记者没跟乡上打招呼,直接进了村,群众说啥的都有。我让他们制止,王乡长说这些记者牛得很,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又是照相又是录影,把群众说的都给录进去了。"

    "现在人呢?"林雅雯问。

    "还在胡杨乡,吵着要见流管处的郑处长。"

    "郑奉时呢,他啥态度?"

    "他避着不见,说是去了北京。"

    "什么去了北京,昨天中午还跟我通电话呢,这个老滑头,祸是他闯的,现在倒好,他装没事人。"林雅雯愤愤地说。

    秦风刚想发几句对郑奉时的牢骚,忽一想林雅雯跟郑奉时的关系,忙把话咽了。

    "你们宣传部呢,难道没一点办法?"隔了一会儿,林雅雯又问。

    "我有啥办法?他们又不归县上管,市里都管不了。再说了,现在是新闻自由,舆论监督也是党提倡的,说好话他们不听,硬性阻拦又要犯错误,只能让他们采访。"秦风的话里面满含委屈,他一定为这事挨过祁茂林的批,这阵儿跟林雅雯发泄起不满来。

    "我是说你就不能想点别的法子?"林雅雯有点气这个榆木疙瘩,真是个酸秀才,几个记者都摆不平,还当宣传部长。

    "能有啥法子,宣传部是个穷单位,一顿饭都请不起,难怪人家不尿我们。"

    "尿"是沙湖的方言,意思是看不起。本来对秦风,林雅雯还有点同情,听他这么一说,忽地生气了:"谁让你请客送礼了?怎么一说想办法就全往这上面想,难道记者是冲你一顿饭来的?"

    秦风垂下头,样子更委屈了。他一个副部长,遇上这么棘手的事,能咋的?昨天他请示过主管副书记,想请几个记者到成吉思汗大漠宫吃顿饭,联络联络感情,这样以后自己发稿也容易点,没想副书记一口就回绝了:"吃什么吃,感情是吃出来的?"噎得他当时就想冲谁发顿火,不是吃出来的你们天天桌上桌下的做什么?宣传部暂时没部长,空出的这个位置让很多人动心思,祁书记曾经暗示了几次,想把他扶正,可是主管副书记有意见,秦风的愿望便成为悬在空中的一个气球,迟迟抓不到手里。加上又出了"121"事件,宣传部更是脱不了干系,弄得他自己都没了信心,整日委靡不振,哪还有心思想什么办法!

    林雅雯又说了几句,一看秦风蔫头耷脑的样子,知道说下去也是白说,略带沮丧道:"你先回去吧,有情况随时汇报。"

    秦风走了,林雅雯的心却让几个记者搅得更乱了。自从"121"事件突发后,跟媒体打交道,就成了一件很头疼的事。如今的沙湖县,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似乎一夜之间,哪儿都是雷区,随便一踩都有可能引发大地震。林雅雯伤感了一阵,抬起头,发现强光景还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说:"你去把关于营造防护林的材料重新整理一下,要细,要全面,要让二十年的成就说话。"强光景说了声是,转身要走,林雅雯又叫住他,"对了,陈家声那份材料也要重新整理,要活,要典型,一定要在全省全国站住脚。"强光景又嗯了一声,心想,这两个材料,怕是又要熬几个通宵了。说来也是奇怪,强光景写的材料,林雅雯很少提意见,独独这两份材料,总是过不了关,搞得他都弄不清林雅雯到底想要什么,便有点受罪似的回望了一眼林雅雯。林雅雯突地站起来,望着他说:"忙中偷闲去把头发理一下,胡子弄干净。"

    强光景很是不好意思,一场"121"风波,把沙湖县的干部全都弄得神经紧张,偏偏这些日子他又跟老婆干架,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闹起来却没完没了,搞得他简直要崩溃,哪还有心思注意形象?可林雅雯偏偏又是一个这方面要求十分严格的人,下楼时他对着墙上的玻璃镜看了看,胡子的确长了,乱糟糟的,蒿草一样。

    办公室里剩她一人的时候,林雅雯的脑子里再次浮现出那张面孔。多少年来,这张面孔就像跳蚤一样,时不时地跳出来,骚扰她一下。跳蚤是她对他的评价,并无恶意。一个人长久地被另一个人困扰着,平静的生活冷不丁就让他打乱,泛起几朵细碎的浪花,却又不往深里去,也不往开里延伸,然后就又无声无息。你的生活还是你的生活,并不因他的闪现改变什么。但是,你对生活的感受,还有那份儿平静,却不可阻挡地因这个人的存在发生着一些动摇,偶尔还要颠覆一下。但你试图想抓住这个人时,却又不知道他在哪儿,那只曾经有过温情的手是否还能容你轻轻一握?并不是每只手都能让你握住的,也不是每只握住的手都能将你引领到一片梅林。林雅雯承受过那种煎熬的滋味,也被一种叫做期待的东西暗暗折磨过。现在,她算是清醒了,彻底清醒。可清醒了又能怎样?谁能把心上曾有的皱纹一一抹平,谁又能把岁月留下的道道痕迹弄得一纹不留?

    难!

    至少,林雅雯还不能做到心如止水。

    发了好长一会儿怔,林雅雯一咬牙,拿起了电话。眼下还不是她躲谁的时候,再者,你想躲就能躲得过去么?她提醒自己,就事论事,千万别把自己的生活再给搅乱。

    电话里的郑奉时像是刚睡醒,声音有点嘶哑,林雅雯想他昨夜一定又喝酒了。男人总是拿酒排解不愉快,女人呢?林雅雯摇摇头,说好了不乱想咋又乱想?她定了定神,道:"你除了喝酒还有没别的事做?"郑奉时一听是她,马上变得油嘴起来,说:"喝酒便是最大的革命呀,要不要一块喝一次。"林雅雯说:"都啥时候了,你还惦记着喝酒?"郑奉时笑了笑:"啥时候,啥时候也不能误了喝酒。"林雅雯有点生气了,她最听不惯的,就是郑奉时这种玩世不恭的口气。

    "记者就在你的门口,你还有心思说笑?"她的语气严厉起来。

    那边的郑奉时收住笑,但他显然没把这事当个事。"不就几个小记者么,看把你急的,任他们采访好了。"他说。

    "任他们?你忘了上次的教训?记者没大小,越是这种三不管的记者,捅出事儿来越难收拾。"林雅雯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以前她对记者这个行当缺乏了解,来沙湖县这两年的经历让她渐渐觉得,记者其实就是世界上最爱挑事儿的一群人,而且他们只管点火,火燃得越大越好,至于怎么灭火,那是别人的事,你灭不了他才最开心。尤其沙湖这地方,给你贴金的没有,揭你短曝你光的却天天有。好像沙湖的干部这些年就没干过正事,做下的都是见不得光的事,专等铁肩担道义的记者来为民申冤似的。

    一想到这些,林雅雯就恨,就烦,她最头疼这些鸡蛋里挑骨头总爱把小事往大里挑,挑起来却又束手无策的所谓记者。

    郑奉时那边也突然没了话,像是在思考。林雅雯又问了一句,他才说:"什么记者,惹急了,我让他们永远写不成破文章!"

    "你不要胡来!"一听郑奉时又乱说,林雅雯急了,刚才这句话,才是郑奉时的内心话,也是他的真实心情。看来,他并没把这事儿不当回事,相反,他也被这帮记者逼急了呢。

    林雅雯知道郑奉时的性格,他说这句话,绝不是吓唬谁,这家伙真是啥都敢做,容易走极端,仗着自己是沙漠里的王,动不动就搞些乌七八糟的事。去年,他就把南方一家报纸的记者给打了,扒光了衣服,丢在沙漠里,差点弄出人命。上头查了半年,居然查不出是他做的,为这事,林雅雯好几天吃不下饭,他倒好,一天一个电话,嚷着要喝酒,还说老同学在一起工作一年了,还没喝过一次酒,实在说不过去。

    这会儿一听林雅雯发急,郑奉时马上变换口气,强装轻松:"放心,我只是说说,他们有本事只管去采访,我现在是懒得管,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爱咋咋地。"林雅雯却听得出,他的语气里分明有种无奈和苍凉。林雅雯握着电话的手有些发抖,仿佛电话里传来的那道微波刺痛了她,她极力控制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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