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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文学 www.59wx.cc,我在汉代养猫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李泳归来时战战兢兢,一点鹤唳的风声就能让他把头埋进土堆里, 离开时却志得意满, 浑身上下都蓬勃着希望。

    江观潮伫在客堂, 脚后跟支拉着土沙袋, 他眯眼看李泳兜着风的大袖摆,像看一出其乐融融的西洋景。他双手交叠在一起,抄进袖子口, 整一副农民揣的寥落相,旁人见了却偏能品出高深莫测的意味。

    “你太便宜他。”曹襄猛地从门扉后闪出来,他眼眶中含了泡恨铁不成钢的水, “江先生何必事事都假托他人之手,饶是有惊天动地的威能不为人所知也是白搭。”他怀揣满腔少年人沸腾的热血,恨不得建功立业扬名立万,哪里知道世上有种人,随时可吹破锁呐奏一曲钧天大乐,却偏生要装聋作哑。

    江观潮摇头晃脑:“孟子说‘君子引而不发, 跃如也’。”

    这句话是说,君子做出跃跃欲试的样子,是为了让他人观察和体会。

    曹襄气不打一出来,觉得跟这人实在没法对话, 反手把门一摔,灰尘百足之虫摇摇欲坠,门发出声惊天动地的嗡鸣。他把自己摔在硬床板上,鼻梁遭遇猛击, 满心苦楚凝结成一泡酸唧呱嗒的泪水,眼眶鼻洞双官齐出。

    他想起麦田里摇曳的秸秆、高挑的玉米苗、成群结队的牛羊鸡、遗世独立的日晷、有横扫六合之力的神臂弩……明面上的、背地里的,江观潮做出的事物他都了解个便,马邑城中不胫而走的消息也没放过。

    他觉得委屈,一是为江先生,二则是为自己捧出胸外却被摔的四分五裂的真心。他恨恨想到,倘若江先生愿推举自己十分之一的功绩,哪里至于靠皇帝的垂怜赏识与他娘斡旋?

    世上最荒谬的无非是一厢情愿的掏心掏肺,五脏六腑都挖空了,别人却未必想收下水料。

    曹襄鼻子酸一会儿,又恶狠狠地咬几口被褥,蹑手蹑脚地从床上爬起来,敲响了隔壁屋舍的门。

    刘彻眼下顶着两大坨巴掌大的青块:“你最好有要事。”

    ……

    张骞忙得像是连轴转的陀螺,一刻也不停歇。说是发官民于黄河决口,背草砍柴,真做起来就当真是杀鸡用牛刀。是有官人困马乏,搬的却不是泥砖是人尸,日日同征夫厮混。这体力活怕是他们带着乌纱帽干的最后一门活计,一旦黄河水平,河清海晏,官职也难保。

    其他官不用说,特意从长安带来,是来填黄河下游的官宰缺口,河水吞噬多少村落,汉武帝就摘了多少脑袋,他砍脑袋如切菜瓜。

    海晏河澄时,贪赃枉法徇私舞弊的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去,一旦出事,三十颗人头都堵不住缺。

    “麻布不够了?先开河东的国库,能用的就都拿过来,剩下的找商贾豪强讨。”张骞手指间夹支狼毫,耳朵上别兔毛尖,嘴上噼里啪推陈出新政令,手也没闲着,留下一连串疏朗开阔的笔墨,有语言诚恳借粮的,有威逼利诱强抢布的,见什么人说什么话。

    报告的小兵们闷声闷气:“豪强商贾未必肯借。”

    张骞更气了,恨不得在他脸上涂抹一只大王八:“五万征夫是吃干饭的?你身上穿的黑甲是墨汁糊纸涂出来的?”文诌诌的比喻兵蛋子听不懂,他宣布,“带上百十将士,哪家不愿借就把庄子店铺团团围住。”

    旍旗上表着借用的旗号,暗地里做强抢的算盘。穿甲胄的兵最爱干这行当,进去时木讷得像座桩,等出去时摇身一变,昂首挺胸,饱满的胸脯把胸前铁甲片顶得高高耸起,恨不得在脑门上刻下奉命行事的御令。

    甲与门之间留下道三角形的冰冷缝隙,人身形一闪转瞬间从破口钻进去,张骞看来人,气还没沉入丹田,就呼之欲出差点从嗓子眼破出来。

    刘彻打扮得比农官还寒酸,他没搞鱼龙白服的诡计,但在难区灾营呆多了,再光鲜亮丽的人都得在黄河水泥中打滚洗澡。

    他懒得做虚礼,给自己抽张破败不堪的蒲团后与张骞面对面坐下,破开言语中的虚与委蛇直扒出皮革深处血淋淋的肉:“张卿与江先生日夜相随共度六年,可知他是怎样的人?”

    这跟江郎又有什么关系?张骞一头雾水,盯着刘彻摆出的促膝长谈脸,又把脑海中江观潮天塌下都不会变的盈盈笑脸拎出来,化作幻想放他身边比对。

    他不够与时具进,还以为江观潮在河东土地里刨食。

    刘彻不给他反应的功夫,直接一股脑将自己所忧虑的不明白的琢磨不透的灌注到他人的篱笆地中:“都说人无欲则刚,他简直就是石头雕刻出来吹口仙气变得活的塑像,刀枪不入,我是不明白,直献计于朕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非要迂回曲折假借他人之手……”

    他说着说着咬牙切齿起来,眼中看得已经不是张骞,而是泥菩萨变成的人,弥勒佛的笑容浮在眉眼间,恍惚间已为记忆中的人镀上一层神佛才有的玳瑁似的柔光。

    张骞三魂七魄吓飞了一半,江观潮是他的兄弟、他的股肱、他的救命恩人,虽不知远在河东如何拔龙须。

    他的脑袋哐当一声刻在地上,青石板与头盖骨碰撞的声音让人牙酸:“江郎,他就是山野村夫,很不懂礼,陛下您乃千金之躯怎能纡尊降贵与小民计较,若让郁气冲撞龙体,便是把他大卸八块也不可弥补。”

    听一嘴的马屁与与迂回的劝慰,刘彻哪里不知道张骞会错意,他想想自己怒而脱口而出的话,诱导性确实很强,但他自己知道,盛怒的假面下裹挟着张牙舞爪愤懑橘猫的灵魂。

    “我没准备治他的罪。”刘彻懒得解释,“我想知道,他是怎样的人?”

    张骞努力把记忆中的剪影扒出来,他头次发现,有的人是不会随时间而模糊的,两载如白驹过隙,江观潮却巍峨地矗在那。

    “他、他是很好的友人。”张骞组织好了开头,接下来的话却被打得七零八落语无伦次,“但他不像个人,不,不对,是他逐渐逐渐变得不像人。”

    刘彻伸长了脖子。

    “我跟江郎初见是在五六年前,他突兀地匈奴骑兵捉住,充作奴役,这很正常,匈奴人不允许他国人借道,只要是在河套走廊上的,无论是羌人汉人大月氏人统统被抓回去,人活成畜牲。”

    他眼前浮现出一望无际的黄沙与水草丰美的乐园湿地,江观潮手持节杖驱赶四散的牛羊,他是个古怪人,不会说汉话,不会说匈奴人的话,西域诸小国的人也聊不到一块儿去。顶着头不忠不孝的短毛,却偏偏身材高大皮肤白皙,从他身上能看出长安城十里长烟的温柔缱绻。

    张骞:“江郎很快学会汉话,匈奴人与羌人的语言也略精,怪的是他不通话却断文识字,又能算帐,匈奴人日渐取信于他,还封了个粮官当。”张骞促狭地笑了一下,“然后江郎放了把烈燎十八里的大火,把左单于王庭的草原烧了大半。”

    刘彻听入了迷,这样意气风发的江观潮他是不曾见到的,初见时对方就稳如泰山,又温润得像是月下的清泉,哪里有火舌舔面的张狂义气。

    张骞又说,江郎明明能一个人头也不回跑出草原,却偏生要带上他与堂邑父两个大累赘,惹得他差点被匈奴人抓到不说,肩胛中还中了一支长箭,骨箭头钉得很深,挖出来时银钩似的头连缀一大块肉,洞跟堵不上似的,血淅淅沥沥流个不停,血在他嶙峋的背上缔造一条长河。

    刘彻少时也听将军策马扬鞭,匈奴被逼退十几里的英雄故事,后来他发现,故事来源得向上追述到秦皇,自高祖年间后,他们对匈奴就没取得过酣畅淋漓的大胜,反像是迈小短腿地里奔走的田鸡,被驱赶得从东至西。

    “他像个英雄。”刘彻说,“草有露水,便是烟熏火燎也维持不了一里。”

    张骞:“他在地上洒了油。”差点把自己都烧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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