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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文学 www.59wx.cc,六个梦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以为这世界上有爱情!这穷小子只看中你的钱,如果你不是胡全的女儿,他才看不上你呢!”

    “胡先生,”孟玮冷笑了“你太抬高了自己,太看低你的女儿!我要娶你的女儿,但是不要你一个钱!”

    “茵茵!你要嫁给这小子?”

    “是的。”“你跟定了他?”“是的。”“我告诉你!”胡全铁青著脸说:“如果你执迷不悟,你就跟这小子走吧!我马上登报和你断绝父女关系!你别想我给你一分钱的陪嫁,我什么都不给你,我要取消掉你的继承权!你跟这男人滚吧!去吃爱情,喝爱情,穿爱情,如果有一天你活不了,你就饿死在外面,不许回来找我!假如这男人欺侮了你,虐待了你,你也不许回来找我!我说得出,做得到,你听到没有?”“爸爸!”胡茵茵昂然的说:“我从没有重视过你的陪嫁和你的财产,你看错了孟玮,是的,我要跟他走,永远不回来。不依靠你的钱,我照样会活得很快乐。我生活在这栋大厦里,像生活在一个精装的棺材里,到处只有钱臭,和一块硬币一样冷冰冰,我早就受够了!碰到孟玮以前,我几乎没有笑过,这男人你看不起,因为他穷,但他使我了解了什么是人生,什么是快乐,什么是爱情。在他的生活里,比你富有得太多太多了!爸爸,真正穷的人不是孟玮,是你!你除了钱一无所有!孟玮却有天,有地,有世界,有欢笑!”

    “说得好!”胡全暴怒的说:“你满脑子全是幼稚荒唐的梦想,没有钱,靠欢笑和爱情能生活吗?好吧!你马上给我滚,等你梦醒的时候,不许再回来!你就给我死在外边!”

    “她会活著,而且会活得很快乐!”孟玮坚定的说,一面转头对胡茵茵说:“茵茵,你收拾一下,我们马上就走!”

    “你别懊悔!”“爸爸!”胡茵茵用同样的口气说:“我永不后悔!”

    “那么滚,马上滚!记住,茵茵,你走出了这个大门,就别想再走回来!”“放心,爸爸,我死在外面也不回来!”

    五分钟后,胡茵茵从里面出来,她穿著件白上衣,黑长裤,披著一件灰色的夹大衣,朴素得像个农家女,她把手里的马鞭郑重的放在父亲的面前,说:“从此,神鞭公主死去了,另一个女人将接替她愉快的生活下去!”她把手伸给孟玮,除了一身的衣服之外,没有带任何一样东西,坚定不移的跟著孟玮走出胡家的大厦。胡全木然的站在客厅里,凝肃的望着这两个年轻人走出去。那条被胡茵茵用惯了的马鞭,静静的躺在地上,反射著冷冷的光。

    杭州。在西湖边,清波门附近,有一栋小小的木造房子,原先,应该是一栋小巧精致的雅人居处,而今,由于年久失修,早已破烂不堪了。房子原有七八间,现在只整理出三间来,一间做了孟玮夫妇的卧室,一间稍稍清爽一些的,勉强算是客厅,另一间成了孟玮的画室。最初,孟玮把胡茵茵带到这儿来的时候,这里是门歪窗倒,院子里杂草丛生,野兔和田鼠筑巢而居,荒草积藤蔓一直爬到窗格子上。室内更是灰尘满布,蛛网密结。孟玮曾苦笑的说:“几年没有回来,房子就变成这样了。茵茵,这是我唯一的财产,是我父亲留给我的。”

    胡茵茵打量著屋子,微笑的说:“能有片瓦聊蔽风雨,就很不错了,何况还有这样一栋房子,让我们把它整理起来,它会成为我们的皇宫。”

    整理的工作进行得很慢,茵茵虽有吃苦的决心,却连割草都不会。但她一语不发,费了将近一星期,总算把满院的荒草除尽了。室内的家具,大半已被老鼠和白蚁所毁,他们勉强拼拼凑凑,整理出三间房间来,茵茵用毛巾包头,效仿农家女的样子穿短衣裤子,挽著裤脚,爬高下低,抹拭灰尘,又亲自糊窗纸。每到晚上就筋疲力竭的倒在床上,不能动弹。孟玮抚摩著她,叹口气说:“茵茵,你跟著我吃苦,我知道,你从没做过这些粗事,你怎么能做呢?”“如果别的女人能做,我为什么不能做呢?”茵茵说。

    孟玮握著她的手,她手上全是伤痕,菜刀割伤的、荆棘刺伤的、热油烫伤的比比皆是。孟玮吻著这手,眼泪流到她的手上,他坚决的说:“我要想办法改善这种生活,无论如何,要想办法雇一个老妈子,你不能再做这些粗事了。”

    “老妈子能做的事,我也都能做。”茵茵说:“玮,你只管画你的画,家务事你别管。”

    “看到你吃苦,我于心不安。”

    “我是决心跟你来吃苦的,不是吗?”

    “茵茵,告诉我,你在家里的时候、私人的丫头有几个?”

    茵茵不响,半天才说:“你说什么?”“我问你,你在神鞭公主的时代,有几个丫头伺候你?”

    茵茵停了一会儿说:“我不认得什么神鞭公主,我只知道有一个胡茵茵,她是孟玮的太太,她没有丫头,她将伺候她的丈夫,使他成功。”

    “茵茵!”孟玮叫,热烈的吻住她。“茵茵,我怎么报答你这一份爱?”“给我相等的爱。”.“不!给你更多更多。”

    “不可能更多了。”茵茵用手揽住孟玮的脖子:“我给你的已经是极限的数字了。”深夜,西湖波平如镜,繁星满天,两人并倚在窗下数星星。清晨,茵茵却披衣而起,悄悄的溜下床来,不敢惊动孟玮,独自走进厨房里。隔日的?陀淘冢闹嵬矗燮こ林兀艘豢谄钠鹩缕矗叩皆畋撸涯静袼徒羁桌铮贾嘶穑闹燹彰担ㄑ堂致遥嚎戎宓匠棵趴谌ネ钙峙禄鹈鹆耍僬刍乩疵痛怠;鹬沼谠谝欢畏芏分笕剂似鹄矗粤嗣祝旁谠钌现笙梗约阂性谠畋叽蝽铮幻姘词毕蛟羁桌锾聿瘛f>胂髦璩劣钡健班汀钡囊徽笙欤欧11窒箍耍滋勒绯龉猓负跗嗣鹆寺穑鹄矗置怕业慕铱牵惶岱酪还烧羝逼松侠矗直惶塘耍堑粼诘叵拢3鲆簧尴欤罩惶痰氖郑叩匠棵趴冢咽苌说氖址沤炖锵沃幻娑灾切苄艿幕鸱17乡獬辶斯矗粽诺奈剩骸霸趺椿厥拢俊薄懊皇裁础!币鹨鹧谑蔚陌咽植氐缴砗笕ァ?br>

    “烫著了吗?”孟玮问。

    “没有。”“给我看!”茵茵伸出手来,手上红了一大片,孟玮说:“擦点油吧,我等会儿去买一盒治烫伤的葯来。”

    茵茵用一些花生油抹在手上,忽然间,一阵饭焦味扑鼻而来,茵茵喊了一声:“糟糕!”把饭锅端下来一看,已经全烧焦了,孟玮说:“我看,你是放的水太少了,所以这么快就焦了,火似乎也太大了一些。”“昨天的稀饭水放得太多,变成在一锅米汤里捞米粒,今天又太少了,连煮一个稀饭都这么困难!”茵茵沮丧的说,有点儿眼泪汪汪。“慢慢来,一切都只是经验问题,慢慢的就好了。”孟玮安慰的说,但是,离开厨房后,他摇摇头,下决心的自语了一句:“不行,我不能让她这样下去,她是不该困于厨房之中的!”这天起,孟玮开始四出谋事,但是,一连一星期,却找不到一个能糊口的工作。而米缸里粮食日少,家用越来越拮据,茵茵努力学习著做一切的事,但她很快的憔悴消瘦下去。孟玮一直怕这朵温室的花被他移植后会枯萎,而今,他眼看着她日益憔悴,不禁心惊肉跳。他劝她休息,但她固执的操劳如故。一个月之后,他依然没有找到适合的工作,茵茵说:“你是个画家,你的天才会被人赏识的,既然找不到事,不如干脆画上一百张画,开一个画展,只要有人欣赏你,那么,你就很可以靠卖画为生了。”

    孟玮采取了茵茵的意见,他们度过了一段十分艰苦的生活。他每天清晨就背著画架出外写生,茵茵在家中操持家务,家中居然弄得窗明几净,井井有条。他们的菜钱已降低到最低限度,每日青菜豆腐和一些腌萝卜为生,吃得孟玮倒足胃口,他不用问,也知道茵茵是食不下咽的。每看到她跪在地下搓洗衣服,或埋在厨房的油烟之中做饭,他就感到内心绞痛,但又无力改善她的生活,有时他想帮她的忙,她却坚决的说:“不!你去画你的画!别管我,我做得很好!”于是,咬咬牙,他又去开始一张新画。

    这年夏天,他的画展终于展出了。可是,却完全失败了。他既无社会关系,又无地位身分,再者,画的程度也不足以惊世,结果却失败得惨不忍睹。没有一个人给予好评,卖出的几张画得来的钱不足以弥补开画展所背下的亏空。这失败打击得他一蹶不振。茵茵强作欢颜来鼓励他,可是,一天夜里,他听到她在床里暗暗饮泣,他伸手去摸她,一接触之间,才发现往日的丰肌玉脂,如今只剩得骨瘦如柴。他悚然而惊,从床上坐起来,浑身全是冷汗,一个念头闪电般在他脑子里穿过:“我在谋杀她!她要为我而死了!”

    茵茵听到他坐起来,立即遏止了哭声,慢慢的,她也坐起来,轻轻的拉住他的手,掩饰的说:“我我只是做了一个恶梦。”

    “茵茵!”他叫,抱著她的头痛哭了起来,到这时,他才体会到“贫贱夫妻百事哀”的滋味。

    第二天,他出去了一整天,深夜,才摇摇晃晃的走了进来。茵茵迎上去,发现他已喝得酩酊大醉,他酒气冲天,举步不稳,茵茵知道他本很善饮,奇怪他何以一醉至此。她扶他到卧室里去躺著,他又哭又笑,胡言乱语了半天,才说了一句正经话:“茵茵,我找到工作了。”

    “哦!”茵茵高兴的喊:“是吗?”

    “是的!我有工作了!”孟玮仰天大笑,眼泪溢出了眼角,口齿不清的说:“你别愁,茵茵,我总养得活你!”说完,他就大大的呕吐了起来。到第二天,茵茵才知道他致醉的原因,他所找到的工作,是一家广告公司里画广告的,待遇涸屏刻,每天还要上八小时班。而这种画广告的工作,还是孟玮生平最不齿的,他认为那是“画匠”的工作,稍有志气的人都不屑于干的,孟玮在上班以前,对茵茵惨然一笑说:“茵茵,从此,你的天才画家丈夫,只是一个画画火柴盒、香烟罐、京戏广告的画匠了。”

    茵茵说不出劝他不干的话来,虽然她知道他希望她阻止他去。但是,米缸里已经空了,而肚子问题,总比骄傲和自尊更严重些。夜深了,窗外起著风。

    茵茵听到大门响,她疲倦的爬起床来,披上一件衣服,走到院子里去开开大门。孟玮几乎是跌了进来,她慌忙伸手扶住他,用尽力气把他半拖半扶的弄进房里。他跌跌冲冲的向前走,满眼睛都是血丝,怀里还抱著一瓶酒,茵茵扶他坐在床上,他坐不稳,倒到棉絮上,怀里的酒瓶滚了出去,他慌忙抓住酒瓶,嘻嘻的笑着说:“你别想跑,你才跑不掉哩!”

    “玮,”茵茵摇著他:“你又喝醉了,你答应过我不再喝酒的,你怎么又喝了?”孟玮醉眼迷离的望着茵茵,把她拉倒在床上说:“茵茵,我看得出来,你快变成个老太婆了,你脸上已经都是皱纹了,等你老得超了生,下辈子你就可以嫁一个真正的画家!”“玮,”茵茵含满了泪,痛苦的说:“如果你不高兴那个工作,你就辞职吧!我们苦一点没关系,你再去画画,总有一天,你会成功的。”“茵茵,嘘!”孟玮神秘的说:“别说话!纺织娘就要来了!”

    “玮,你在说些什么呀?”

    “茵茵,别愁,我养得活你,你会过得很快乐你放心,我养得活你”“玮,玮,孟玮,我跟你说,别再喝酒,怎么苦我都愿意,请你!玮,玮,唉!”孟玮已经呼呼大睡了,茵茵长叹了一声。给他脱去了鞋子和外衣,用毛毯盖住他,自己呆呆坐在床沿上。自言自语的说:“这种生活怎么过下去呢?”

    “玮,你答应我,不再喝酒好不好?”

    “不喝酒,干什么呢?”孟玮粗鲁的说。

    “你可以画画”“画画?有谁要我的画?”

    “慢慢来呀,没有一个成功的人是不经过奋斗的。”

    “在我奋斗的时候,我给你吃什么?”

    “但是,喝酒并不能解决问题。”

    “别对我说大道理,茵茵,我现在只有喝酒一个乐趣!”

    “如果你不停止喝酒,我们要永远穷困下去!”

    “你嫌我穷了是不是?神鞭公主,你嫌我穷就去找你那个有钱的爸爸好了!”“孟玮!你不公平!”“这世界没有公平!”门“砰”的一声关上了,孟玮已走了出去。

    “茵茵,别哭!”“茵茵,是我不好,别哭了。”

    “茵茵,你原谅我,我发誓再也不喝酒。”

    茵茵抬起泪痕狼藉的脸,抽噎的问:“你的誓言能维持几天?”

    “这一次,是永远。”“玮,我不怕跟你吃苦,但是,要有价值。”

    “我知道,茵茵,我不会辜负你。”

    “但愿你能维持你的誓言,真的不再喝酒。”

    “这次一定是真的。”孟玮推开家门,摇晃著走进去,跌坐在客厅的椅子里,把头埋进手心里,手指深深的插在头发中。茵茵从厨房里赶了出来,急急的走到他身边,把手放在他的头发上,接著就紧蹙了一下眉说:“玮,你又喝了酒?”“别说!”孟玮从齿缝里叫。

    “你怎么了?”孟玮抬起头来,一把拉住了茵茵的手,握紧了她,仰著头说:“今天,我把最近完成的画拿去给杭州艺专的教授看,被批评得一钱不值。以前,我总以为自己有天才,现在,我知道我只是个最平凡的人!茵茵,你的眼光错了!”

    “别这么说,”茵茵仆伏在他的脚前,把手腕放在他的膝上。“慢慢来,慢慢努力。梵高当初不是也被批评得一钱不值吗?你会成功的,最起码,我相信。”

    “世界上只有你相信,茵茵,你是个傻瓜!”孟玮流泪了。

    “真正的艺术总会被发现的,玮,千万别灰心!巴哈死后一百年才被人发掘出来呢!”

    “我不想作巴哈,”孟玮含泪说:“我也不能让你像巴哈的妻子那样死于饥饿。你要快乐的活著,快乐的,永不被饥饿穷困所苦。我不愿看到你操作,我要让你享受,你懂吗?死后的名利对我们有什么用呢?”

    “玮,不要为我担心,不要为我痛苦,我过得很快乐,真的。假如我绊住了你,使你无法努力,我就罪孽深重了。”

    “你过得很快乐?快乐使你脸上失去了健康的颜色?使你憔悴消瘦,使你日见枯羸?”

    “你不要为我操心”

    “我能吗?看到你就让我心痛”他猛然站起身来,走到厨房里去,一会儿,他拿了一瓶酒出来。茵茵赶上去,握住他的手,乞求的说:“你不要喝酒,行吗?你答应过多少次了。”

    “让我喝一点!”孟玮推开她,握著酒瓶坐进椅子里,说:“广告公司的老板今天把我叫去大训了一顿,他说他不是雇我去发挥艺术的,是要我画广告,必须收到广告效果。他对我穷吼:‘把颜色画浓一点,那些灰秃秃的山呀水呀用不著,画个女人提著裙子站在水里面就行了’哼,我学了这么久的艺术,现在来受这种窝囊气!”他举起瓶子,喝了一大口酒,眼眶浮肿,眼睛里布满了红丝。

    “玮,酒瓶给我”

    “不,你走开一点,让我痛快的醉一醉,如果我不喝酒,我就要爆炸了!”他高举著酒瓶,对著嘴灌进去,然后,他击著桌子,直著喉咙高唱:“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茵茵摇摇头,跑进了卧室里,痛苦的把头埋进枕头里。孟玮大唱的声音依然传了进来:“岑夫子,丹丘生,将尽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

    茵茵用手掩住了耳朵,闭上眼睛,沉痛的自语:“怎么办呢?这是怎样的一种生活!这样的岁月何时能止?何时能休?”孟玮大唱大闹,一直吵到深夜。然后,他突然冲进画室里,没一会儿,茵茵看到他抱出一大堆平日精心所绘的画来,向外面走。茵茵追过去,拉住他说:“你把这些画拿到那里去?现在已经是半夜了!”

    “我把它沉到西湖里去!”孟玮说,踏著醉步,跄踉的向外走。“不要!”茵茵叫:“你发疯了!把画给我!”“你不要管我!”孟玮想推开茵茵,但是,茵茵死死的抱住他的脚,不放他出去,他挣扎著,嘴里乱嚷乱骂:“混蛋!快松手!你这个臭女人!傍我滚开!宾得远远的!”

    “你不能去!你醉了!”茵茵哭著叫:“你淹掉了画,明天清醒了就要后悔!”“你给我滚开!听到了没有!混蛋!简直混蛋!”孟玮一面推茵茵,一面挣扎的向门口走,茵茵缠得很紧,他无法脱身,脚步又跄踉不稳,一阵挣扎之后,他站不住脚,两个人一起滚倒在园子里,画散了一地。孟玮摇晃著站起来,剧烈的喘着气,在酒醉中大怒起来。他瞪著血红的眼睛,抓起了茵茵胸前的衣服,咬牙切齿的说:“你这个贱人,我今天要你的命!”

    茵茵惊叫了一声,孟玮已给了她兜胸一拳,她眼前一阵发黑,倒在地下。孟玮又直扑了过来,像一只野兽般对她大声咆哮,拳打脚踢。茵茵在地上打滚,哭著喊:“孟玮,别打!求你,孟玮!”

    可是,孟玮在狂怒中殴打不止,直到茵茵力竭声嘶,蜷缩在地下无法动弹,他才收了势,喘着气走进卧室,立即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了。茵茵勉强支持著站起身来,眼前发黑,四肢连同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撕裂般的痛楚著,她不稳的扶著墙走进客厅,就力乏的倒在一张椅子里,她抓住椅背,在痛苦中泪下如雨。

    “不能这样过下去了,明天,我一定要走了。”她酸楚的想。“我可以和一个穷艺术家一起生活,但无法和一个酒鬼一起生活。”

    第二天早上,孟玮醒了过来,昨夜的事在他脑子里朦朦胧胧的,一点都不清楚,只模糊的感到好像发生了什么。他叫了两声“茵茵”没有人答应。他下了床,走进客厅里,一眼看到茵茵正睁著一对大而无神的眼睛,呆呆的靠在椅子里。他走过去,不禁大吃一惊,茵茵鼻青脸肿,头发零乱,满面泪痕。他骇然的蹲下身子,抓住她的手臂,她瑟缩了一下,他才看到她手臂上也是伤痕累累,他惶然的问:“茵茵,这是怎么回事?”

    听到他问怎么回事,茵茵心中一酸,热泪立即夺眶而出。看到孟玮那惊恐无助的表情,她知道他并不明白昨夜做了些什么,一种怜悯和同情的情绪又油然而生。她抽噎的说:“你难道不知道?”“真的,我不明白,是怎么弄的?”

    “问你自己!”“问我?”孟玮蹙起了眉头。

    “忍饥挨饿,我都可以受”茵茵流著泪说:“但是,孟玮,你别再打我!”“我打你?”孟玮骇然的叫,于是,昨夜的经过,模糊的出现在他的脑子里,眼望着遍体鳞伤的茵茵,他不禁心如刀绞,五内如焚。抚摩著茵茵的伤痕,他抱头痛哭起来。

    “茵茵,我该死,我该死,我该死!”他反覆哭叫著这两句,捶胸捣足,泪下如雨。反而是茵茵拉住了他,于是,他抱著茵茵,又泣不可抑。诅咒发誓的对茵茵说:“如果我再喝酒,我就不是人!假若我再碰伤你一根毫毛,我就死无葬身之地!”“玮,别发誓,”茵茵哀婉的说:“如果你能真心戒酒,我们再好好的开始。你记不记得我们离开杜美大厦时,在爸爸面前说的豪语?我发过誓,死在外面,也不回杜美路的!玮,别让我真的死在外面,别让我对爱情灰心!”

    “茵茵!茵茵!”孟玮痛悔的说:“我对不起你!但我保证,这种事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但愿如此!”茵茵祈祷似的说。

    事隔三天,孟玮被广告公司裁退了,因为他的画不收广告效果。他又喝得酩酊大醉回家,当茵茵上前责备他违誓的时候,他给了她一耳光,咆哮的说:“滚!傍我滚得远远的!”

    茵茵回到房里,含泪收拾东西,预备马上离开。但,当她提著包裹走出来,看到孟玮已倒在地下睡著了,她的心又软了下来。她望着那年轻而漂亮的脸,不由自主的坐在他身边,怜悯、同情,和那未曾熄灭的热爱都同时在胸中蠢动。她用手抚摩他,像一个溺爱的母亲抚摩她的孩子。一时,她泪如泉涌,喃喃的说:“知有而今,何似当初莫!”然后,她哭倒在他的身旁,一再的说:“叫我怎么离开你?叫我怎么离开你?生死不渝的恋爱难道就这么禁不起考验?我怎能离开你?我怎忍离开你?在你如此落拓潦倒的时候?”

    于是,这一缕柔情,又把她系在他身边,而日以继日,他的酗酒殴妻,却变成了家常便饭。

    在西湖边的第二年春天,茵茵生了一个女孩子,取名小葳。生活变得更加困苦了,三餐不继,衣履无著。孟玮酗酒如故,喝醉了就回家打人,醒了再痛哭流涕的后悔。茵茵接了许多抄写的工作来,勉强维持家庭,孟玮也偶尔卖一两张画,买的人纯粹是同情茵茵而勉强购买,孟玮了解这一点,心中沮丧郁闷到极点。这天晚上,孟玮醉醺醺的回到家里,才走进大门,就看到茵茵仓皇的抱著小葳,躲在壁角。他向她们走过去,茵茵马上受惊的喊:“别!玮,你会打伤孩子!你别过来!请不要伤害我的孩子,她还那么小!”孟玮瞿然而惊,他站住,酒醒了一大半。这才发现茵茵对他是如此之恐惧,好像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个魔鬼。她抱著孩子,浑身颤栗,用一对防备的眸子惊恐的望着他。他感到心中一寒,立即全身冷汗,在茵茵眼睛里,他看出了自己,那个酗酒、打人、咒骂的恶汉!他打了一个冷颤,跄踉的退到园子里。园中月明如昼,夜凉似水,清新的空气使他脑中再一爽,他不由自主的在庭心跪下,仰首向天,喃喃自誓:“我孟玮如再喝酒打人,将永劫不复了!”

    他跪著,从深夜一直跪到天亮。茵茵不放心,出来看他,他说了许多懊悔的话,他们在曙色中拥抱痛哭,共同祈望着光明的未来。她始终认为,她的孟玮不会沉沦的。

    他改好了三天,第四天,他又酗酒如故,于是,茵茵开始明白,她所爱的孟玮已经死去。

    这是个大风大雨的夜晚。

    孟玮握著酒瓶,七颠八倒的冲回了家里,茵茵正在灯下抄写。他的样子使她害怕,她站起来,想躲开他,但他一把抓住了她,叫著说:“你每次看到我就跑,难道我会吃了你!”

    “请你放开我!”茵茵颤栗的说:“你别再打我!上次你把我的手打伤,害我一星期不能抄写,你放开我,请你!我还有好多工作要做,你放开我!”

    “你说我让你试凄了,是不是?”孟玮挑衅的问。

    “我没说什么,是我甘愿跟你试凄的。”茵茵说,一时回忆往事“神鞭公主”的时代早已如烟如梦,不禁痛定思痛,而泪流满面了。“你哭!我还没有死,你就给我哭丧!”孟玮大骂的说:“就是你拖住我,使我不能发展,你还一天到晚鬼哭神号!”

    “孟玮,你说这话太不公平!”茵茵哭著说。

    “我不许你哭!”孟玮恶狠眼的喊:“我没有亏待你!这世界上没有人赏识我,这不是我的过错!我没有要亏待你,我一直想给你好日子过,命运不好又怪不了我!你哭什么鬼!你怪我欺侮了你?虐待了你?”

    “我没有怪你。”茵茵说著,哭得更厉害了。

    “你给我闭起嘴来!”孟玮狂叫著,打了茵茵一耳光。“我没有亏待你,你为什么要哭?”

    “你别打我,我不哭了!”茵茵挣扎著说,眼泪却不试曝制的涌了出来。这激发了孟玮的怒气,于是,又是一阵拳打脚踢。正在纠缠之中,一声清亮的儿啼声传了过来,使孟玮浑身一震,他停了手,侧耳听著孩子的哭声,一种天然的父爱在他心中升了起来,他的酒醒了。于是,他昏然的摇摇头,向女儿的床边走去。茵茵惊喊了一声,就冲过去,从床上抢起了孩子,抓了一条毛毯裹住,向门边退去,一边退,一边恐怖的说:“你可以打我,不要打孩子!不要不要”

    孟玮愕然的呆了一呆,走过去说:“我没要打她”看到孟玮走过来,茵茵狂叫一声,抱紧了孩子,拔腿就向外跑。孟玮追上去,叫著说:“我不打你们!快回来,外面那么大的风雨”

    可是,茵茵已抱著孩子,投身于风雨之中了。孟玮追了出去,大声的叫著:“茵茵!回来!小葳!回来!茵茵!小葳!”

    茵茵听到身后的喊声,就越发狂奔不止。她绕著西湖的岸边跑,直到听不到孟玮的声音为止。她站住了,风雨狂扫著,她的衣服已经湿透了,她搂紧了小葳,四周漆黑如墨,只有半山的寺庙里有著灯光,水面波光粼粼,雨声瑟瑟。她茫然伫立,不知该何去何从。

    “家,是不能再回去了。”

    她茫然的想着,雨更大了。

    “茵茵!回来!”“小葳!回来!”这呼声使她悚然而惊,她想跑,但是,跑到何处去?一刹那间,她想起自己百万财产的父亲,同时,父亲那冰冷冷的声音也荡在她耳边:“等你梦醒的时候,不许来找我!你就死在外边!”

    她凄然而笑。“茵茵!回来!”“小葳!回来!”呼声更近了,她仓皇四顾,找不到可以遁身的地方。她对湖水望过去,湖水无边无际的伸展著,荡漾著她闭上眼睛,感到头晕目眩,一个站立不稳,湖面就对她的脸直扑了过来。一阵冰冷的浪潮攫住了她,她想喊,但水涌进了她的嘴里,她再也喊不出来了。

    孟玮沿著湖岸狂奔狂叫,声嘶力竭,所有住在湖边的人,都听到这风雨中惨嚎般的呼叫声。第二天黎明,他在湖边发现了那条包裹小葳的毛毯,和茵茵的外衣。他呆呆的站著,望着那广阔的湖面,又望望地上所遗留的两件东西,他对地上的衣服扑过去,拿起了那件衣服,衣服上沾著一根枯枝,他拾起了小树枝,摩挲著它,泪流满面,自言自语的说:“这是茵茵的手臂,她已瘦成这样子了!”

    他小心的用那件外衣,裹起了树枝,紧紧的抱在怀里,跄踉的向前走,一面低低的说:“我要你活得快快乐乐的!茵茵!我爱你!”说著,摸摸那树枝,又摇头,叹气,流泪。“茵茵已经这么瘦了!我的茵茵病了!”从这日起,孟玮疯了。茵茵和小葳的尸首始终没有捞获。神鞭公主从此而逝,留下了一个破碎的梦和一条鞭子。

    每到风雨之夜,孟玮仍沿著湖边找寻他的妻女,惨叫之声,几里路外都可听到。“茵茵!回来!”“小葳!回来!”好,第四个梦已经完了。

    小纹,抬起头来吧,故事已经结束了。怎么,你流泪了?孩子,日月永不间断的运行,多少的悲剧都过去了,多少的喜剧也过去了,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凄凉的梦,让它也过去吧!逝者已矣,何必伤心?

    你听,窗外那淅淅沥沥的声音,是什么时候,已经开始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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